[一]
断镇似乎天天都在下雨,很少可以见到太阳晒晒心情,所以岑早就习惯窝在家里了,对于出门,她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她不喜欢上网,因为自从她那台破电脑再度在一小时内黑屏二十次后,她就决定再也不碰了。她也不怎么看电视,听广播,觉得那是人们极度无聊时消耗荷尔蒙的方式,就连新闻也是无聊至极的八卦杂谈,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让她觉得厌烦,当然,他也不是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睡,她有她的事情,她要看书,要写作。
断镇矫情的很,它在虚浮、阴冷和埋怨的混合香气的熏陶下,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岑带上耳机,和那盘Jimi Hendrix CD ,很响亮的吸了一下鼻子,密码吗的软皮本上,不自觉地兀动手指,一横,一撇,写下“雨停了”。
[二]
这个普通的星期六下午,岑像往常一样靠在椅上听着CD,写着自己的小说,她的房子就在南席的一条小巷里。十几年来风平浪静。她母亲余心海是个寡妇,听说是当年做了什么出轨的事被甩了才住来这个小镇的。
余心海像平常一样把碗筷杵在桌上,然后就是一声咒骂:“你个死丫头一天到晚死在房里要死啊,没看见他妈的都中午了哦,你饿死鬼哦你。”再把眼光放在本事白毛的黑猫上面,一脚踢了过去:“怎么,你个死猫还要和老娘我抢饭是吧,啧啧,要死啊!”
岑有些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断镇这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她瞟过窗外,没有下雨。她有大大的吸了口气,推开门,现出平静的样子。“祁信在哪?”她问。
“什么祁什么信,那个死人那,不知道,不知道,你死愣愣的木在那干什么事啊,还不过来吃饭!”余心海不耐烦的说道。
岑没有动,又下了一番极大的努力好让声音不那么颤抖。“我是问,你的法定丈夫祁信在哪。”
“你问哪个死不要脸的谁,我他妈的不知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他妈的就给我滚!”余心海关节发白地攥住的筷子摇晃的厉害,啪的一声,仿佛一颗炸弹在岑的耳边,饭粒抖落了岑一身,岑喘气的厉害,一声没吭地摔上门,出去了。
她想逃开断镇,逃离这个噩梦。
[三]
断镇是个充满怨气的地方,总感觉这里不管是老的少的,青涩的成熟的都是三姑六婆,整日提个布袋在市场里穿梭,嘴里咒骂持续上涨的价格和小贩们缺斤少两的卑劣,这边说张三太贪小便宜,那边就说李四蛮不讲理,上班族抱怨昂贵的石油和低迷的股市。总之,如此没完没了。
余心海就是这样的人,埋怨,因为往年的不甘。余心海祖籍上海,当年五六岁时被人贩子一两颗话梅糖兴高采烈的骗去了乡下卖个了一个地主家冲喜,这地主家少爷死后他还守了一两年空房,那少爷原是文人,文笔也不屑于他人,写得出几本像样的书,也写给余心海不少的诗,在那段被骗去的日子余心海还算过的滋润。到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地主家破败了,当家的还算识时务,给余心海一张休书和一张婚书,说是离开后可以去找书上的男人嫁了,还可以凑合过着,可后来余心海喜欢上了另一个人,是个编辑,在文坛混了几年混不出来的小明星,曾拿着一本张爱玲的《爱》就虏获了余心海的心。但结婚后不到两年就因为不合离了,那时,她怀着岑。
打那以后,余心海心里就成了一个有怨的女人。
等到所有哥哥姐姐都谈婚论嫁了,她倒真成了怨妇。抱怨电视节目太无聊,抱怨哥哥的儿子太吵,抱怨嫂子的香水喷的太多,她变得尖酸刻薄,对谁都一样。知道岑生下来,她又赖不住寂寞,翻箱倒柜的吧当年那张婚书翻出来,一个人偷偷去了祁家。祁信就是那个所谓的男方。
“你还要不要我。”余心海大胆的问。
祁信吓着了“你一推就是五年,我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那这份婚约怎么办。”余心海挥了挥手上的武器。
厅外王玲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冲过去扬手给了余心海一巴掌。
从那以后,余心海就带着岑一个人在这个镇上住了。
[四]
岑摔门出来,这还是岑两个月里第一次出门,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但她知道,她要找祁信。祁信是镇里唯一出过城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作家,在镇里开了几个小型书店。岑找他,只想让他帮忙吧自己才写的一本书推销出去,只要能出版到城外就行,这样,他也许就可以逃开这里。
天空压下来一片云,少顷,大雨落了下来。
“这,该死的。”岑一鼓作气跑进旁边的一个书店。小小的店里,尽是躲雨的,挑书的。岑选了几本书,大多是梅尔的,她喜欢她书中的阴森浪漫。然后再付钱时很戏剧的碰到了祁信,祁信人很好,那件事后,祁信心里还觉得对比起余心海,对岑很好。却殊不知,余心海早已恨他集一身了,他却依旧把岑当女儿看待,岑在这里能找回一点暖意。她和祁信很快谈妥了出书的事,谈完之后又很戏剧的天晴了,当然,岑也一直在等着一刻,他想,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怨气的沼泽了。
[五]
又是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岑回家了。余心海正在玩着毛线咒骂着猫碍着她做事,岑冷冷地甩过去一本书,“诺,给你的。”然后就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岑刚拿起笔就听见门外打东西鬼嚎的声音。突然岑哈哈地笑了起来,她想起刚刚给余心海的书名是“更年期指南”。
隐隐的,岑听见门外最后一声厉骂是——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怎么不去死呢。
祁信很快帮岑办好了一切,书出版的那一天雨下的很大很大,岑十分激动地大力好东西准备好了第二天在上海的牵手。岑睡了一晚最踏实的觉。
第二天醒来,岑就看见余心海死在床上了,沉沉的怨气还是没有散去,阴郁的眼直瞪着梁上熟睡的猫,样子很难看。
岑把签售会往后延了几天,帮余心海准备后事。
在她的遗物中,岑看见了诗、休书、婚书、《爱》……那时她唯一收藏别人的东西,令岑惊讶的是还有一本岑自己才出版的书——《心海》
她同着纸钱,一同把这些都烧了。
[六]
岑走了。
上海也有雨,但不多。
周围全是电视,广播的声音。夏天的太阳晒得人很不舒服。
岑,又想逃了。
大风吹过天空,云层掠过他们的头顶。